【壯觀推介】被歲月迷霧遮蓋的明代古驛
驛站是撒落在絲綢之路上的明珠。如今,那些驛站或許依舊喧囂塵上,或許早已寂靜無聲,但留下了一方水土的真實寫照。 會寧甘溝驛,這座距離會寧縣城36公里處的明代古驛,曾經是靖會之間,僅有的兩座驛站。數百年后,這座驛站不僅鮮見記載,更寂靜的讓人發憷。 究竟是什么遮住了這座古驛的本來面目呢?
黃土殘塬,溝壑之上,明代古驛寂然無聲 城墻,厚達1米許,高達4米許,城門早已無影無蹤,留下的豁口,足以讓一個大卡車輕松出入,如同遠古洪荒猛獸一般,將我們這些拜訪者逐個吞噬。城門外,是些呈弧形的殘墻,而出入城門的路,并不是直來直去的,而是略微帶著一個弧形,這是昔日古城門外甕城的殘跡。 進了這城門,就是會寧的甘溝驛古城了。這是一座鑲嵌在會靖大道上的驛站,距今已經有數百年的歷史了。離開會寧縣城,我們往西北而行,走一個多小時后,就到甘溝驛鎮。會寧人段文琰長期關注研究隴上文史,曾多次到甘溝驛尋古。這次,我們特地邀請他帶路。實際上,我們所行走的公路,是連接會寧和靖遠之間的靖會公路。這是一條非常繁忙的運輸道路。出發時,正值一場夏雨后,被重載車輛碾壓的路面,凸顯出的行路難題更加突出,水坑不斷,泥濘不堪。盡管路況有些差,但并不妨礙我們對這座古驛站的興趣。 驛站總是緊挨著大道而修建,往往占據一方水土中,最為耀眼的地方,為來往使節、商旅提供各種便利,盡顯一方繁華;也不像某些防守要地的古城堡,修建在懸崖絕壁之間,路徑難覓。曾經東奔西走的客商,南來北往的使節,完美地演繹著古代驛站的風情?晌覀冄矍暗倪@座驛站早已失去往日的風采。曾經一應俱全的設施,早已不見蹤影,中間的空地被人們修建廟宇,而靠近城墻的地方,則長滿了荒草!皡菍m芳草埋幽徑,千年古陵成荒丘",繁華如斯的吳宮,都會被層層荒草所掩埋,更不要說西北干旱荒原上的古驛站了。 會寧一帶的地貌屬于非常明顯的黃土高原殘塬溝壑區和黃土丘陵地帶,這里既有風、水侵蝕之后的殘塬,也有山梁,而在河谷地帶,則是河川。人們說,會寧一帶山溝縱橫,川塬交錯,有“七川九梁八塬,一十八座名山"之稱,在七川中第一個川便是甘溝川。 甘溝嚴格說來,以前并不叫甘溝,而是名為干溝。1922年,人們才改名為甘溝,言下之意就是期盼,能夠有甘甜水源,潤澤一方。因而古籍中多寫為“亁溝驛"。這是繁體字的緣故,在繁體字中干,要對應干、乾、幹三個字。乾坤的乾有兩個讀音,一個自然是乾(qian)坤,另一個就是亁(gan)有干涸之意。這里自然是干涸之意。 人們對古城記述非常簡略,古城建于明正統五年(1440年),古城東西長260米,南北長150米,開有南北兩個城門,城墻高4米。顯然,這是一座頗具規模的古城,僅僅作為驛站看待,似乎誤解了當時人們修建城池的初衷。 “馬六匹,年支銀五十多兩。清初馬增至二十匹,伕十三人。又設甘溝遞運所,伕二十名,甘溝驛南距保寧驛九十里。"“縣治東有保寧驛,縣北九十里有乾溝驛。又北九十里為郭城驛。"這是《明會要》、《讀史方輿紀要》等古籍中的記載,顯然,能列入這部書的驛站,并不是一般的普通驛站。 在黃土高原地帶,干涸缺水的地方,為何要修建這樣一座驛站呢?它究竟有何不同之處呢?
九品驛丞,三職集一身,苦中作樂 驛站設置由來已久,歷代王朝都非常重視驛站的修建。沒有驛站,不僅政令難通,也意味著無法對一個地方實施有效的掌控。唐代王維的《隴西行》曾寫道:“十里一走馬,五里一揚鞭。都護軍書至,匈奴圍酒泉……"顯然,王維感受到唐代郵驛系統飛速傳遞軍情的緊張氣氛。 千年之后,西北的軍情依舊緊張,為保證緊急軍情的傳遞,這座驛站才應運而生。此時,正是明正統五年。 明之前的元代,郵驛系統也頗具特色。元代的驛路分為三種,有車道、馬道、小道,似乎按照道路的寬窄進行等級劃分。當時的納憐道(小道)主要在甘肅境內,人們稱甘肅納憐驛,專為傳遞軍情而用。而古老的郵驛系統,發展到明代,達到了非常完善的程度。明代的驛遞機構有驛站、遞運所、急遞鋪三種,明初時,遞運所主要管理運送物資和使客,急遞鋪則專門遞送緊急公文,驛站則是將兩者功能,集中到一起,在負責運送使客的同時,也負責傳遞緊急軍情,同時也發送物資。到了明中期以后,這些功能逐漸被整合到了一起,實際上是許多地方承平日久,沒有啥緊急軍情可以傳遞,只能裁撤急遞鋪了。 驛站長官雖為九品驛丞,可也是苦樂各異。有的驛站一年掌管的錢糧多達數萬兩之多,管理伕驛超過百人,騾馬百余,可見這是一個肥缺。距離甘溝驛不遠的安定驛,一年下撥的銀兩近2000兩,有60名伕驛。而甘溝驛則只撥發168.4兩,6名伕驛,差別可見一斑。在明代的驛站中,今日甘肅及周邊的高平、瓦亭、永寧、秤鉤、郭城、亁溝、政平、沙井等驛站都是邊方苦缺。 驛丞雖為九品,在老百姓眼中,那也是有政府編制的干部,可在達官貴人眼中,卻算不得什么,驛道上往來官吏橫行無忌。明初,驛站管理比較嚴,到了中期,則成為官員腐敗的場所。明初,朱元璋的駙馬歐陽倫的家奴,私自販運茶葉,經過蘭州黃河浮橋時,囂張跋扈,毒打小吏,結果被處死。明中期,天水胡纘宗曾目睹驛站的情形,說不法差役,無窮需索,無情凌辱,屢禁不止?梢,驛丞是件苦差事。有的地方,勒索驛站,竟要收免打錢。據說,一人拿著托關系找來的公文,在驛站混吃混喝,公文最后寫著提供“吃喝而已",他竟然向驛站要"而已",驛站無奈只能湊一筆錢打發了。 明中后期,張居正等人改革驛站管理辦法,做出了非公務不得侵擾郵驛,過往驛站的官員只許按國家規定的級別供應食宿等六項限制,驛站費用消減了三分之一。就連張居正也是騎著毛驢回鄉給父親祝壽的,就在張居正改革當口,甘肅巡撫的兒子犯事了,擅自馳驛,結果被張居正革去官蔭。 驛丞雖是苦差,可是驛站內的機構卻不能缺少。進入古城內,除了幾座廟宇外,再無當年的建筑,曾經縱橫交錯的十字路上,昔日往來的車馬,早已沒有蹤影。
刀光劍影,驛站溝通四方,守護一方平安 甘溝驛城內急遞鋪、遞運所、驛站三位一體,當地有關記載說,驛丞雖然是九品,但也有辦公場所。甘溝驛倉庫不少,有廒倉12間,分別以本、立、道、生四個字來命名。除此之外還有驛丞的辦公場所——驛丞署,可惜的是,到了乾隆年間,驛丞署就已經廢棄有段時間了。這似乎從一個側面說明,當時驛站的職能廢棄后,此地逐漸成為了地方政府管理一方,老百姓躲避災難的地方。 大明王朝善于修筑城池邊墻,自從朱元璋以“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的三大策略奪取天下后,后來的君王們就將修城視為戰勝敵人的不二法寶,漸漸地失去了進攻的本能。修建于明代的甘溝驛,城墻高大,設施完善,似乎說明了它的重要性,但有一個問題卻無法回避。這座驛站并不在蘭州、榆中、定西、西鞏驛、靜寧、平涼這條交通大動脈上,僅僅是會寧通往靖遠的道路上的兩座驛站之一,另外一座是郭城驛。既然不在交通大動脈上,為何要修這樣一座驛站呢? 甘溝驛驛站的設立和明代靖虜衛的設置密不可分。靖虜衛設立于明正統二年,它首任衛指揮使是房貴,靖虜衛城所在地就在今天靖遠縣城一帶。 走進靖遠縣城,尋找老一點的當地人,他們都知道“先有房家人,后有靖遠城"的俗語。房家人就是興建了靖遠城的房貴及其家人部屬。房貴是明代廬州府合肥縣(今安徽省合肥市)人,曾任寧夏衛指揮使,正統二年(1437年),主持修建靖虜衛城。 靖遠地處十字路口,北可達寧夏蒙古;南則達青海;東抵平涼關中;西往河西。明初,靖遠駐扎軍隊非常少,只能在一些渡口要地設防,可冬季游牧民族的騎兵踏冰而來,整個靖會地區的防線就漏洞百出了。嚴重時,游牧民族騎兵竟然從景泰石林一帶踏冰過黃河,分道抄掠,直逼平涼,關中也受到了驚擾。明政府不得不加強黃河沿線的防守。 明正統二年(1437年),在靖遠設立靖虜衛,由房貴擔任首任指揮使,負責防守。整個靖虜衛東自干鹽池城北至蘆塘堡共有城堡十五座,邊墻二百余里,這些邊墻,堅固異常,即便到康熙三十三年時,還有120里長的邊墻。 有了衛城,駐防了大批軍隊,那么就必須保證部隊的糧餉通道和軍情傳遞,連接陜甘大道是第一選擇。于是,人們整修了會寧和靖遠之間的驛道,以確保通訊。其時,會寧屬鞏昌府管轄,隸屬地方管理體系,而靖虜衛則是軍方衛所體制中,肩負著守衛黃河,防備游牧民族騎兵,南下東犯的任務。 人們不僅整修了會寧到靖遠之間的大道,還設立相當完備的郵驛體系。至今會寧靖遠之間還保存著大量的以鋪為名的地方,會寧有十里鋪、二十里鋪、四十里鋪、五十里鋪、六十里鋪、茍家鋪等等,而在靖遠則有二十里鋪等。這些鋪就是為傳遞緊急軍情而設立的急遞鋪,在這條古道上,身背小旗的信使,往來不斷。僅有急遞鋪是無法滿足軍方的需求的,轉運軍糧武器的遞運所也是必不可少的。 故而甘溝驛站內,急遞鋪、遞運所、驛站三位一體,城池才修筑得高大堅固,外帶甕城。在靖會之間,除了甘溝驛外,還有郭城驛。郭城驛修建似乎比甘溝驛更大更堅固。同期,甘溝驛的廒倉是12間,而郭城驛的廒倉達到了30間。顯然,這兩處驛站不僅是運送糧草,傳遞軍情,更為重要的是,它們似乎起著第二、三道防線的作用,同時,運送軍糧器械的車隊在關鍵時刻,也能找到躲避的地方。這是農耕文明應對游牧民族騎兵的有效方法。相對而言,郭城驛更靠近靖虜衛,因而人們對它的守備也更為看重。
甘溝驛道中,詩詞中說不盡邊塞蒼涼 繞過古城內的幾座廟宇,穿過齊膝深的蒿草,來到城墻下面,這里有處緩坡可以登上城墻,我們這才看到了古城的全貌。古城呈長方形,我們腳下的城墻緊挨著一條干涸的深溝,這溝似乎就是人們所說的干溝。城墻四角有角墩,角墩之間則是馬面。如果這城修建為橢圓形狀,就和景泰的永泰龜城的形制相差不多。永泰營駐防的一個千戶,駐軍1112人?梢,當時甘溝驛的戰備等級是相當的高。 說起來很怪,甘溝驛如此重要的一座驛站,竟然沒有多少有關的記述,在我們所能見到的明代詩詞中,有一首和甘溝驛有關系。這就明人趙完璧的《乾溝驛道中》。趙完璧是膠州人,字全卿,號云壑,晚號海壑,曾任鞏昌府通判,他是貢生出生,公元一五五四年前后在世。 他的詩是這樣寫的:迢遞秦川合斷腸,病軀白發日倉皇。黃云渺渺望不極,紫塞茫茫情自傷。淅瀝高風初作凜,朣朧冷月尚含光。山城半夜無燈火,調盡霜笳漏正長?梢姰敃r,這一帶還是比較凋敝的。再加之詩人的心情也不好。一首詩寫盡了邊塞的蒼涼。 趙完璧的詩雖蒼涼,但明代驛站所提供的服務卻是非常完善的。1420年,一支從中亞來的使團,目睹了肅州驛站完備的服務,驛站幾乎包辦了他們所需要的一切。他們寫道: “(驛館)每晚不獨賜給飯食,而且有役人、床鋪、被褥等供用也。各驛內有馬驢四百五十匹,皆華飾,以備旅客之用。又轎車五六十輛,每輛需十二人荷之,始得行……各驛皆有羊、鵝、雞、米、面、蜜、酒、醴、蒜、鹽、蔥、菜蔬以供食。"甚至,驛站還給他們提供了絲綢睡衣。不過此時,還沒有甘溝驛。即便有驛站,恐怕荒涼的黃土塬上,也給這些遠來的客人,提供不了服務。 現在,人們很少知道究竟有哪些名人走過這里。按照通行路線來說,明代的隴上名臣彭澤肯定從這里經過的。據說彭澤少年讀書時,曾在靖遠等地游學,靖遠的法泉寺、大廟等地留有彭澤的足記。這里還走過一位名人,他就是譚嗣同。他于光緒九年(1883年)來到會寧游歷,寫下了“最是凄涼鄉夢醒,臥聽老馬嚙殘芻"的詩句后,據說是途經甘溝驛北上白草塬的。 地處偏遠,遠離主干道,是這座明代古驛站,湮沒在歲月深處的根本原因。而在歷史的發展中,綿延了數千年之久的古老驛站系統,無法適應現代的交通通訊方式,也是一個原因。落后于時代,終究會被時代所淘汰。 站在城墻的角墩上四周眺望,現代公路、宛如長龍的引水工程,宣告著黃土高坡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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